叫我到底怎么办

作者:刚银柳日期:09-05

男人是在菜地里干了半落子活,扔下锄头进的城。

临走前他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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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arget="_blank">女人:“家里还有多少钱。”

女人说:“就剩下二百了,留着为儿子交下学期的书费。”

“都拿着,书费再想办法。”男人边说边换了件半新的衣服。而后骑着自行车,向着县城狂奔而去。

二闺女今天中考,全村只有三个考生,其他两家都是家长陪着去的,本来男人也要去,可临到上车的时候,二闺女说,去不去都一样,该考好了不陪也能考好。于是硬是把已经踏上车门一只脚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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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arget="_blank">父亲给劝下了车。男人在车门“哗嗒”一关的刹那间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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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arget="_blank">后悔了。“这叫啥事,这叫啥事情嘛。”男人低着头,嘴里不断磨叨着这句话回了家。

天还没亮,女人和儿子正睡着回笼觉。当男人“吱”地一声推门进了家后,女人一个激灵从炕上爬起,慌乱中摸了一个笤帚疙瘩,虎视眈眈地问道:“谁!”男人这才“扑哧”一声笑了。女人“叭”地一声拉着了灯问道:“怎么你没去?”男人装着没事的样子说: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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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arget="_blank">女儿大了,不要咱陪着。”女人说:“陪不陪都一样,咱闺女学习好,还怕考不上?”

本以为不去就不去吧,去了还不是聋子的耳朵,摆设?但是吃过早饭下了地的男人,心里总觉得有事,不断地翻腾着翻腾着,像猫抓似的难受。好几次锄头下去,砍到的竟然不是草,而是鲜灵灵的辣椒苗。男人知道,心已经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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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arget="_blank">孩子揪着进了城,甚至进了考场,以其在这里煎熬,倒不如进城看看,不抵事是不抵事,当给孩子壮壮胆总可以吧。

男人把那辆破“永久”蹬成了汽车,链条很不情愿地“咯叭叭,咯叭叭”响着。二十里路,要是当年也就是半个时辰的工夫,可是,男人还没骑一半,就喘起了粗气。五十岁的人啦,不服不行。男人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没命地骑着有点荒唐,就是立马去了县城,孩子也早已进了考场。路边有好几棵大柳树,柔软的树枝一条一条地下垂着,形成了一个个树荫,遮挡着火辣辣的太阳,他决定在树阴凉下歇歇再走。

人就是这样的怪,心劲一松就浑身懒散起来,男人把没支架的车子靠在柳树上,“咚”地一声就那样坐在了地上。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衣袋,发现里边空空的什么都没有,这才又想起自己戒烟了。

男人和女人有三个孩子,大女儿出嫁了,老疙蛋儿子最小,在村里上小学。当初就是为了生这个带把的,为了延续香火,才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,被一罚再罚生了这么一大串,才有了没完没了的罪受,累死累活成了他们生活的最恰当的写照。但是男人和女人并不后悔,老实巴交的男人说:“有人就不算穷。”念过几年书的女人说:“人多力量大干劲高。”男人开玩笑说:“在地里的干劲是高,躺在炕上就没劲了。”女人撇了撇嘴笑了笑。

按照男人和女人最初的想法,孩子们都要好好念书,最好是能培养出三个大学生来,光宗耀祖是寡话,跳出农门,过上城市人的日子才是真格的。可是,事情并不像他们想得那样如意,老大学习成绩不错也很下功夫,在班里的成绩数一数二,不幸的是自从有了小疙蛋老三后,他们不得不拽着老大看弟弟,一来二去把大闺女从好学生,拖成了坐红椅子的,后来干脆辍了学。看孩子洗衣服做饭,成了家里的后勤一把手,再后来就早早地嫁了人。二闺女的学习成绩更好,后墙上贴着各种各样的奖状,让男人和女人很是骄傲了一把,他们在愧疚大闺女的同时,铁了心要供二闺女上学。男人曾和女人说:“孩子考到北京咱就供到北京。”女人说:“考到美国就供到美国,砸锅卖铁也供。”二闺女小学毕业后,要去镇里读初中,两口子毫不犹豫就答应了。让他们没想到的是,学杂费书本费伙食费参考资料费班费补课费,甚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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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arget="_blank">老师的生日教师的节日祝贺费,多如牛毛的费用,像一块块砖头似的,冲着他们本事干瘪的腰包砸呀砸呀砸呀,砸得他们有点招架不住了。尽管两个人谁也没说啥,咬着牙一掏再掏,心里还是有点后悔。男人和女人突然发现,供女儿去北京去美国,仅靠砸锅卖铁怕是不管用,就是把两口子的骨头磨了卖了,也未必能填满这个窟窿。

学校离中考一个月就放假了,准确点讲是毕业了。临毕业前,少不了同学聚会,凑份子举办谢师宴,照相留念,还要跑到南山跑马梁上走两天,野炊野营爬山涉水。二女儿早早就收拾行李回来了,要不是同学们来请,他们都不知道学校还有这么多活动。女儿说不去了,要再复习一下功课。做父母的知道她想去,是怕花家里的钱才这样说的。男人问那位同学,这些活动要多少钱,那个孩子伸出三个指头晃了晃,男人笑着说:“才三十元呀,去,一定要去的。”那孩子说:“叔叔,是三百。”男人的脸在不经意间抖了几下,然后狠了狠心,让女人揭开柜盖,打开那个红布包袱,亲自取出三百元,一转身把钱拍在女儿的手里说:“去吧,好好放松一下。”停顿了一下,又从自己的上衣口袋摸索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二十元票子,添在女儿手里,手心朝下向上摆了几摆说:“去吧,去吧,别让老师和同学干等着。”女儿楞了楞,最终还是和那位同学一起飞了出去,身影轻盈的像一只蝴蝶。

“那是买化肥的钱。”女人说。

男人说:“知道。”

“辣椒下一水就该追肥了。”女人低着头又说。

“知道。”男人又回答。

“其实二闺女已经很节省了。”女人有点歉疚地说。

“知道。”男人似乎脑袋里只储存着这两个字。

“你把烟钱也掏给闺女了。”说着女人从包袱里取出一百元,递给男人。

“戒啦。”男人坚定地说。

女人笑了笑说:“别别,咱戒饭也不能戒烟。”

“这回真的戒了。”男人把兜里还剩下的半盒香烟掏出来,攥在手里揉成了一个纸团,而后用大拇指就那么一弹,那个纸团从他的手心跳出,掉在了地上,一滚一滚地钻进了灶下的柴禾堆里。从那以后,男人真的再没抽,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。

可是,男人现在却很想抽烟,而且有很强很强的欲望。他从树荫下站起来,朝马路两头扫了几眼,在确认只有自己时,就像做贼似的在马路上踅摸起来。他想扑一只“蚂蚱”,村里人把烟屁称作“蚂蚱”。按照过去的经验,男人知道,马路上总会有一只或几只这样的“蚂蚱”的。他转着转着,真的发现了一只“蚂蚱”,而且是一只大“蚂蚱”。一个还剩半截的烟头,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马路中间。男人欣喜着正要上前扑那个大“蚂蚱”时,突然一辆小轿车,摁着喇叭“哇哇哇”地从身边一闪而过。男人被汽车卷起的热浪掀着朝后趔趄着,他赶紧列过头,把胳膊架成一个7字挡在脑门前。尘埃落定,男人放下了胳膊,朝着远去的轿车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,他回过神来再次寻那个大“蚂蚱”时,却发现“蚂蚱”跟着轿车一块飞了,飞驰而过的小轿车,不知道把烟头带到了哪里。男人很失望,曾经听说过煮熟的鸭子飞走了,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,眼看一只“蚂蚱”就要到手,眨眼的工夫就化作泡影。他真的很想抽一支烟,哪怕抽一口也好。

他想顺着路再找找,他坚信马路上一定还有别的“蚂蚱”。

可是,身边过去一辆汽车,又过去一辆,间或有几个小伙子,骑着摩托车“吐吐吐”地呼啸而过,汽车和摩托带起一股股烟尘,混杂着排出的尾气,让男人很难受,嗓子痒痒的干吧吧的。他咽了一口唾沫,想润一润快要冒烟的嗓子,而嘴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唾液,只好伸出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。男人懊丧地回到了树荫凉下,他边往回走,边看了看太阳折射出自己的身影,“时间不早了,该赶路啦。”男人自言自语地说,他放弃了扑“蚂蚱”的念头,推起自己的“永久”,“咯啦啦”地响着上了路。

人活着真难。夜里睡不着,男人曾想过自己这大半生,活了这么大,一直被生活的压力包围着,当初连生两个女儿有压力,供孩子们读书有压力,庄稼收成好不好有压力,这次二闺女考高中,压力就更大了。他不知道是希望孩子考得上呢?还是考不上。男人真的很矛盾,不是他不想让孩子读书,万一真考上了,又拿什么供孩子完成学业。披这张人皮真难!

男人还是赶在上午考试的结束前,来到了县一中门前,闺女的考场就设在那里。人真多,也很热闹。女人们都打着伞,花红柳绿的,好看。男人们都站在马路边的树荫下,好多人都抽着烟。看得出,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,人人都是一副焦急的样子,脖子伸得很长很长,朝着一中的大门张望着。他绕过马路边的一排小轿车,把自行车靠在一棵树上,锁好了,然后凑进了树荫下的男人堆里。

人们谁也不和谁说话,都是心思重重的样子。男人在人堆里站了一会儿,感觉心里憋得慌,他想找找村里的那两位家长,可是,串了好几个人堆没找着。人实在是太多了,多得如蚂蚁窝里的蚂蚁,翻翻嚷嚷的。城里人真会做买卖,在人堆里穿梭着各种各样的小商贩,大都是卖吃食的。他们推着小车,或者就地搭一个凉棚,卖凉粉的、卖冰糕的、卖熏猪头肉的、卖羊杂碎的,卖煮鸡蛋的、炸油条的,还有几家摆菜摊的。许多私立学校打着旗帜,散发着印得非常漂亮的学校简介,男人随手拿了几份,看了看然后当作扇子,煽着身上的热气。

口渴,渴得厉害。男人凑到凉粉摊前,他想吃一碗,问了问价钱要四元钱,就毫不犹豫地走开了,遭到了摆摊的那个胖女人一个白眼。还是吃一根冰棍吧。男人想,一根冰棍也就块把钱,能解渴就行。到了卖冰棍的摊前,他没敢问价,站在一边等着别人交钱,等了一会儿,男人发现一根冰棍贵的要五元,是那种火炬形的,黑紫色的。有三元的,最便宜的也要两元,很像一块小砖头,剥开外边的包装纸,白白的冒着凉气,咬一口一定很凉爽很凉爽。男人捏了捏兜里的那二百元钱,咽了口唾沫,还是走开了。在考场里答题的闺女一准很热很热,等孩子出了考场,一定要买根冰棍给她,就买五元的那种,对,就买五元的。完了再给她买一碗凉粉,那东西解渴也解饥,然后找个饭馆吃饱了,再找一个小旅馆让孩子好好休息一下,这样,下午才能考着有劲。想到了考试,男人就有点泄气,二闺女是考上好呢,还是考不上好?这个问题一直在男人的脑袋里绕着。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调皮话,背锅子骑驴,前(钱)短。谁都说人穷志不短,屁话!没了钱连气都是短的,你亮一句大话试试,敢放一个帮子吗?你还敢说闺女考到美国就供到美国吗?卖凉粉的都没好眼色给你,谈何志气!

内急了,男人已经憋了好长时间。他想找一个背人的地方痛快一下,可是,到处是人,再说还有好多警察在那里站着,虎视眈眈地瞅着人群,就那样解开裤子掏出来,不把你当流氓抓起来才怪呢。他在四周转了一圈,没见着一个厕所。城里人难道不解手吗?实在没办法,他只好求助于警察,活人总不能被屎憋死,再说不是有一句话吗,有困难找民警。警察叔叔连话也没说,冲着旁边很漂亮的一排铁房子努了努嘴。男人这才发现城市里的厕所原来是这样子的,下边还安装着轱辘,能推来推去。

男人不识字,他到了跟前问厕所前的一位老大爷:“大爷,哪边是男的?”

“两元一次。”老大爷指了指男厕所的位子。

“上厕所也要钱呀?”男人几乎要把眼珠子瞪成了牛蛋子,十分惊奇地问。

“这是流动厕所,有投资的。”老大爷手持一沓卫生纸,接着问道:“大的还是小的?”

妈的,不能冤枉了这两元钱。虽然男人不想解大手,他还是很硬气地说:“大的!”

老大爷给了他几张裁好的卫生纸,是那种黑黑的粗喇喇的,然后说:“大的再加一元。”

男人连肠子都快要悔断了,面对一个比自己父亲小不了多少的老人,他只好摸出了一张百元钞票,交给老人家。老大爷问了声没零钱吗?见男人摇了摇头,就用两只手把钱拿起,冲着太阳照了再照,还“咯啦咯啦”地来回揉了揉,在确认是真钱后,把要找的钱数了好几遍,才交给了他。男人也把钱一张一张地揉了揉,照了照,尤其是那张五十的,照了再照揉了再揉,尽管他着急着要放水,但仍然不敢大意。

开门进去,里边很干净,可还是一股大粪味。男人解开裤子,很认真地蹲在坑上,既然钱都花了,那就要把大的小的都解决了。痛快,真他妈的痛快,憋得久了放开闸门,“哗哗哗”地放水真痛快。痛快完了,就开始使劲地往外挤那多了一元钱的大的,脸都憋红了,脑袋也有点涨,就是挤不出效果来。出不出吧也得多待一会儿,钱不能白白地稀里糊涂地就那样花了。蹲着蹲着,男人想到了前些日子在村里掏厕所。

把买化肥的钱给了二闺女后,为堵住这个缺口,男人跑到好几户不种地的人家里,帮着掏厕所,接着把一车车大粪拉到地里,再一筐子一筐子分到每个菜畦子。热哄哄臭哄哄,弄得儿子一礼拜不和他在一块吃饭。每次拉着粪车从村中走过,年轻人们都捏着鼻子,皱着眉头躲得远远的。庄稼一支花,全靠粪当家。过去人们赶着马车,跑到县城里掏粪,没见谁嫌弃过,有时候为了抢一车粪,会争得面红耳赤。现在人们懒了图省事,买上几袋化肥一追了事,掏厕所反而要花钱雇人。为此,村里的光棍五蛋,专门找上了门,五蛋说:“我就指望着掏厕所活着,您行行好吧,别打了我这个臭饭碗。”平日里五蛋负责全村的掏厕所,谁家的厕所满了,就把五蛋叫来,掏一个十元钱,一个光棍汉,只要能挣个零花钱,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。男人知道和一个光棍汉抢饭碗不对,那样会让村里的人瞧不起,就陪了一大堆不是,末了,只好咬了咬牙花七元钱,给五蛋买了盒红塔山,并表示以后决不会再出现类似的问题,才堵住了五蛋那张四处张扬的臭嘴。这些年,菜的行市好,种菜比种粮食合算,钱这东西,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强,更何况家里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,眼下的窟窿,以后的窟窿多着呢,也大着呢,紧忙慢忙怕是也难堵上。去年秋天,卖完最后一车螺纹椒,男人看着又黑又瘦的女人说:“明年种一半大秋作物吧,那东西省人。”女人附和着说:“种一半大秋作物吧,这样没白没黑地受不了。”可是,到了春天整地的时候,男人和女人谁也没再提种大秋作物的事,“吭哧吭哧”又把二十亩地,都拢成了菜畦子,男人和女人笑了笑说:“再忙一年,再忙一年。”女人也和男人笑了笑说:“再忙一年,再忙一年。”男人和女人心里都清楚,忙完了今年还要忙明年,忙后年忙大后年,不到那两只眼睛闭上就忙不完。

男人挤牙膏似的,终于蹲在那里挤出一点东西来,他心满意足地提起裤子,系上裤腰带,刚往前跨了一步,身后的坑子里,竟然“哗啦”一声响起,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股清水,一下子就把他挤出的那点玩意冲得无影无踪。那“哗啦”着的水带出一股清凉来,感觉很爽。

男人先是被吓了一跳,然后笑了。钱真是个好东西,花在哪儿哪儿好,要不是有事,他真想解开裤子重新蹲下,使出吃奶的劲再挤一点出来,让坑子里重新“哗啦”一回,再享受一下凉爽。

从厕所出来,迎面扑过一股热浪。男人抬起头瞧了瞧热辣辣的太阳,炽白炽白的。太阳把大地紧紧地揽在怀里,就那样炙烤着炙烤着,吸吮着所有的水分。已经半个月没下雨了,连个雨丝都没有,二十亩菜地都缺水了,蔬菜耍得就是一把水一把肥,老天不照顾,就要自己想办法。这几年籽种涨价,化肥涨价,水费涨价,涨价涨得都让人害怕。水真的贵如油,浇一亩地从两元钱涨到五元十元二十元,现在是三十元。二十亩菜地浇一水就是六百,浇一水就是六百,尽管是秋后结账,可秋后也是钱。男人一想起浇地就心疼,心里就愤愤然。不知道啥时候汗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到嘴角,渗进了嘴里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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